男人急忙伸出手去抓住池雨垂下的一截衣襟,“别...别别走。”
“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啊。”
“我...我走。”
男人从隐蔽处缓缓现身,池雨倒抽一口冷气。
这男人的半面脸被尸鬼啃食的露出血肉,甚至有些地方深可见骨,浑浊、夹着血丝的眼珠半垂不落的挂在眼眶外面,滑稽的随着他身体晃动而晃动。
“救我...救救我,我只,只是出来寻口粮的,我还有个女儿。”
池雨和祝落二人对视片刻,把男人带了回去。
池雨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昏暗的屋内骤然有了些光亮。
“得把他这颗剥离体外的眼珠挖出来,要不然另一只眼也会失明。”
池雨自言自语的啧了一声,“没有刀。”
现在找刀是肯定找不着的,即便找到了,刀钝且锈,要重新磨亮还要再浪费时间。
池雨手中现出把晶莹剔透的冰刀来,借着光亮端详了这男人的眼珠片刻,轻轻挥手一割,只听见噗的一声,软物坠地。
而因为他手上的这把冰刀过于冰寒,剜出眼珠时竟然没出一滴血来,池雨顺势把从药坊拿来的止血药撒在伤口上再用绷带系好。
“孩子领来了。”
祝落抱着一垂髫女童进门。
“爹爹!”
小女孩一见到躺在榻上的男人便扒开祝落冲了出来。
“爹爹他怎....”
小女孩转头看向有一只蓝眼的池雨猝然撕心裂肺尖叫起来,“尸鬼,尸鬼尸鬼尸鬼!”
“是不是你害我爹爹的!!”
小女孩边说着边打着池雨。
女童虽力小,打池雨这么几下就如同蚍蜉撼树,但池雨心中还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祝落把小女孩抱起,“哥哥他不是坏人。”
“你骗人!爹爹说了,蓝眼睛的都是坏人!是不是他害了我爹爹!是不是是不是!”
小女孩又害怕又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啖池雨的肉,饮池雨的血。
“罢了”,池雨挥了挥手。
“罢了,什么罢了!”
小女孩随手抄起身边能摔打的一切砸向池雨,“我要离开!我要离开!不对不对,先带走我爹爹,先带走我爹爹!”
祝落见这小女孩神智已然有些疯癫,不得已控制手劲劈向她的后脖颈,让她陷入昏迷。
池雨但闻不觉的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像你一样可以不受寒毒侵扰。”
祝落从怀里拿出将离,“给他服下吧,我已无碍。”
把将离给男人服下之后,又拿麻绳将他紧紧绑在床塌之上,以防尸化之后失去控制。
“你说,如果我母亲所述为真,活死人真的是天之所向,那为何他们还会尸化,去食人肉饮人血呢?这样跟山中神智未开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祝落拍了拍池雨的肩,“道法自然,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池雨看着昏迷在一旁的小女孩,“这村镇里除了这父女二人可还有别人?”
“大抵是没有了,等这小女孩醒来再问问吧。”
“你说”,池雨看向祝落,“我要不要把我眼睛遮起来?”
“不用,待她醒来我自会教与她。”
“怎么教啊”,池雨犹豫了几番终是道:“算了,你还是让她打我吧,有警惕心总比没有好。”
床榻被占,池雨和祝落将小女孩安置在另外一屋之后只好另寻一屋。
第二天清晨一早,天还未亮,就听见一声刺耳尖叫,和尸鬼非人般的怒吼。
原来是这男人经过昨日一晚迅速尸化,小女孩跌跌撞撞去寻父亲,可她眼中的父亲心智早已被寒毒所侵蚀,沦为只知食人肉喝人血的尸鬼,而常人的血肉气息引得尸鬼垂涎,但奈何这男人被绑在榻上,送到嘴的肉却吃不着,只能狂怒无能,发出震天嘶吼。
小女孩呆呆的望着床榻上蓝眼睛的父亲,而后尖叫一声向门外跑去。
正巧池雨祝落二人感到,祝落拦住小女孩,“这村镇除你们二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小女孩抽噎道:“没了,都没了,大家都变成了蓝眼睛的尸鬼,就剩我和我爹爹了。”
二人对视一眼,倘若这男人服了将离依旧为尸鬼,那这小女孩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蜃景
“都怪你!”
小女孩边哭边锤池雨,“都怪你们这些蓝眼睛的尸鬼!!”
池雨任由小女孩捶打,不仅挨了打,而且还被鼻涕眼泪摸了一身,他想拍拍安慰她却还被小女孩一把推开,“我不要你!”
池雨的手尴尬的放在空中,暗自伤神。
安置好小女孩后,祝落给男人喂药,依旧是水从嘴角溢出喂不进去。
祝落捏住男人的下颌一拉,池雨便听到骨头脱臼的声音,祝落再顺势往上一推将下颌正位,男人喉咙下意识吞咽,药瞬间就喂了进去。
池雨目瞪口呆。
祝落又找来麻绳,模仿桃花源中绑尸鬼所用的口衔将男人勒住,口舌受卡,虽然尸化后的男人依旧躁怒,但胜在无法发出声来。
他动了动手,灵力在周身经脉中毫无阻力的顺滑流动,“我们该走了。”
池雨啊了一声,似是一副懵懵懂懂没听明白的模样。
“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宿。”
池雨呆楞,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那如果这男人始终无法恢复神智变回活死人,这小女孩怎么办?”
祝落敛了下眉,看穿了池雨的心思,“寻药的这一路上凶险万分,连我都会被咬,更别说这一个孩童了”,他叹了口气,“再等三日,如果这男人服了药还不恢复神智,那便带一路这孩童,寻个好人家帮忙照看。”
这确实是个折中之法。
祝落带着池雨走出院落,“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
如果他们不去寻药,还有谁呢?
不知祝落与这小女孩说了什么,她看着池雨的眼神也渐渐的不带着那么多的仇恨了。
“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啊?”
小女孩站在池雨身后,看着他给自己的父亲换药。
小女孩此言一出,池雨一愣,如果这男人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神智,那么他会忘记一切,也包括自己的血亲骨肉,“他..他很快就会好,别担心。”
有了池雨的担保,小女孩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谢谢池雨哥哥。”
池雨心中苦涩,低声回道:“不用谢。”
随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这男人仍旧是一副食人肉喝人血神智不清的模样,池雨心中有些难捱,他本就幼年失怙,也不忍见旁人如此这般。
“彤彤”,池雨把小女孩抱过,“如果爹爹永远都是这幅模样你怎么办啊?”
彤彤是小女孩的乳名。
她连忙呸呸呸了几声,“为何要说这丧气话?”
“我是说,如果,如果。”
“那我也得守着我爹啊,从我记事起,整个村镇就只剩下我和我爹爹了,他一个人把我养大艰辛不易,而且那天也是因为我实在饿的不行所以爹爹才上街去找吃食,否则我们在天黑之后都不轻易出门的。”
池雨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幸在第五日的清晨,男人终于恢复了神智。
祝落和池雨替他松了绑,父女二人相对而泣,抱头痛哭。
池雨道:“也算圆满。”
祝落点了点头。
池雨之前去这临近药坊抓药,发现这里药材齐全,便把沐棠所写的将离药方留给男人,如此一来,村镇多少也会恢复人气。
这第二味寸芸生于漠北,花萼钟状,花色为淡紫。
二人行了几日路,赶上了沐棠一行人。
沐棠看着祝落的瞳色依旧为黑,惊讶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说不定咬出那牙印的不是尸鬼?”
“非也,确实是尸鬼,我被咬之后体温明显下降,灵力滞涩,服用了将离之后又慢慢回到正常。”
池雨看着沐棠,“你眼睛能看见了?”
沐棠揉了揉眼,“虽能看见,但是目力相较以前还是弱上不少。”
沐决明把月现递给祝落,祝落接过服下,等了片刻后脖颈如常,并无红线的出现,也就是说祝落并没有感染寒毒。
沐决明把月见收回怀中,“幸好你出生于上阙。”
确也,幸好祝落出生于上阙,否则他这等稀奇体制必定是要沦为药人。
祝落明白个中要害道:“此事先暂且保密。”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下。
极目望去,大漠无垠广阔尽是苍茫沙海,且气候炎热干燥,天气变幻莫测,上一时可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下一时可能就是沙暴弥天。
“这什么鬼天气。”
沐决明刚一张口就被扑了一嘴的沙。
钟镜和看了他一眼。
沐棠捂着眼睛道:“你话少一些就不会吃这么多沙了。”
“哥”,沐决明从衣襟上撕下一条绸缎来,“我给你系上。”
钟镜和跟着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皆是乌金鳞甲。
沐决明瞥见钟镜和这动作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系上我怎么看路?”
“我牵着你嘛哥”,沐决明不自觉的放软语气,“现在风沙这么大,系上吧。”
沐决明语气虽软,但动作却是不容置喙的帮沐棠系上,还仗着沐棠看不见系了个蝴蝶结。
寸芸多生于干涸河床、湖盆低地等,生境环境干燥恶劣,他们要去寻寸芸,就只能负芒披苇。
一行人在漠中行了许久,沐决明突然道:“这一路上来一个尸鬼也没见到,这境内的尸鬼是被你们钟家炼制恶金都给杀光了吗?”
沐决明本意是揶揄钟镜和,却没想到钟镜和一本正经的回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且漠北地广人稀,大多都是游牧而居,所以寒毒爆发之初感染者稀少,尸化者更少。”
渐渐日暮西斜,落日余晖在沙漠上洒下不同光影,直至太阳彻底落下,钩似的弯月洒下月影,漠沙如雪。
沐棠浑身发冷,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牙齿却止不住的打颤。
池雨属寒系玄脉本身体温就偏低,祝落属火系玄脉体温天生偏高,这二人都没什么感觉。
沐决明拉住沐棠的手给他输送灵力,“我们今晚不会就住这沙漠之中吧,这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钟镜和应了一声,“估计是了,我们今日没碰上游牧部落,只能露宿野外了。”
“能生火吗?”
沐决明问道。
钟镜和点了点头,祝落打了个响指便有火堆凭空生起。
风拂过夜晚空旷的沙漠,时而似呢喃细语,时而又似浅吟低唱,时而又似万鬼齐哭,听的池雨毛骨悚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听着这么吓人。”
钟镜和抱刀回道:“风吹扬沙,激其音律,皆是虚妄。”
就在众人快要入定之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吼。
睁开眼只见三四只灰狼站在月下,仰颈长啸。
祝落问道:“要熄火吗?”
“不用”,钟镜和与那月下的头狼对视片刻后,头狼把尾巴夹在腹下向后退去,头狼一退,头狼身后的几只狼也纷纷掉转方向。
再睁开眼时,昇日渐渐从漠底升起,破云而出,荒漠共长天一色,遍野赤红。
池雨长叹:“天际霞光入漠中,漠中天际一时红。这番盛景在朝天阙看不见,在春风里也不一定能看见。”
沐决明没有反驳,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的春风里固美,但这番大漠日升的景象却也丝毫不逊。
很快旭日高升,阳光遍洒大漠,温度又渐渐升高了起来。
虽然他们一行人皆已辟谷,除钟镜和早已习惯这气候之外,另外几人皆有些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前面是个绿洲?!”
沐决明睁大眼睛。
钟镜和手中抱剑,“沙漠中的绿洲还是不可随意靠近。”
池雨舔了舔干的起皮的下唇,“我们小心谨慎一些应该无碍吧。”
钟镜和看了池雨片刻,点了点头。
这里荒漠连天,并无高山融雪,这绿洲的唯一可能就是源于地下暗流,但即便如此,钟镜和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众人走了过去,池雨目力稍佳,自是能看到这绿洲的一切,“奇怪,沙漠之中这么大的绿洲,竟然没有一个生灵来此休憩饮水。”
沐棠道:“也可能我们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绿洲的。”
“不对”,钟镜和拦住他们,“这是蜃景!”
“蜃景,绿草池水之状,疑远处流水浩漫时,为阳焰与地气蒸郁,偶尔变幻气映而物见,雾气白涌,即水气上升也。水能照物,故其气清明上升者,亦能照物。”
池雨略带失望的啊了一声,“是假的啊,不过这蜃景是水汽上升照物投影所致,是不是就说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有绿洲啊。”
钟镜和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走。”
“不可。”
“为何啊?”
“从蜃景中穿过,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也可能会被引向未知的危险地。”
池雨点了点头,“那我们原路返回,换条路走。”
进蜃景易,出蜃景难。
等他们在转身之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少年
不远处狼王一啸,灰色的沙漠狼纷纷呈聚集状包围他们二人。
少年沐棠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是要吃我们吗?”
年少的钟镜和嗯了一声。
“为..为什么啊,我们..我们又没招惹他。”
“弱肉强食罢了。”
“那..那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你若想便能。”
只言片语之间,头狼一跃而上,沐棠被施法定住了一般睁大眼睛,从他漆黑的瞳孔映出钟镜和冷峻的身影,此时的钟镜和就如同一把刚开了刃的利剑,青涩之间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狠绝。
他趁势拔刀,借力打力卡进狼嘴。
滚烫的黄沙之上,一截红软的狼舌躺在上面,很快被细沙的热气所蒸熟,冒出滋滋的烟来。
甚至还有点香。
沐棠咽了口口水。
钟镜和这把乌金雁翎刀,刀尖至刀背处多处开刃,且其上血槽数条形状复杂,一旦造成伤口,便难以愈合,猎物大多会因失血不止而亡。
沙漠狼王惨叫一声,群狼立刻迎声而上。
“愣着干嘛?”
沐棠慌乱的应了一声,双手甩出棠花花鞭缠住扑上来的狼群,但他在春风里养尊处优已久,连真正的尸鬼都没见过一个,更别说乖戾凶悍的沙漠狼群了,花枝柔软,被狼爪一刷便断裂开来。
钟镜和糅身前扑,霎那间恶金护腕将将卡上狼牙,发出鼎铛玉石般铛的一声,紧接着他顺势双手握刀回砍,硕大的狼头从中间被直劈两半,腥热的狼血迎面溅了二人一脸。
沐棠随便在脸上胡乱的摸了几把,眼前越抹越是血腥的一片。
几只狼又退了回去,在二人周围蓄势待攻。
“好热,怎么这么热。”
沐棠甚至被热出了幻觉,热风过境,沙子不是沙子而是灼灼火炉,烫的他外露出的皮肤灼伤一样的痛,剩下的狼群也开始跟着躁动不安了起来。
“是焚风。”
沐棠啊了一声,他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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