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处，莉莉丝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所谓‘坦白局’就是字面意思。系统针对的罪人把自己的过错公之于众就可以了。”

魏祈抿了一口热茶，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那一家人，“所以现在有谁想讲些什么吗？”

龚强不死心：“做人都会犯错，只要不是大错就可以原谅，而且我也没觉得——”

“看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那你们呢？”魏祈直接打断龚强的长篇大论，看向许艳母女。

“我有罪。”十几岁的许倩灵是他们中最冷静的那一个，她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走上前，“我愿意坦白我的罪行。一年前，我帮我的妈妈杀害了自己的哥哥。”

“倩倩！闭嘴！！”许艳冲上前拼命想捂住许倩灵的嘴不让她说话，却被她挣开了。

许倩灵一把推开自己的母亲，泪流满面，“妈妈，我们该停下了。”

“该停下了，妈妈。我每天晚上闭眼都是哥哥在流血，都是你拿着刀砍他的样子，屋子里，我的手上都是哥哥的血。我好害怕，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许艳死命抓自己的头发，“我没有杀他！你闭嘴！！闭嘴！！是他不乖，不好好打扫屋子，还跟邻居乱说话！都是他的错，他死了活该！”

忽然她上前卡住许倩灵的脖子，双眼外凸，“你也是，你是我的亲女儿，怎么就不懂我的用心呢？！妈妈是为了你！只要把他杀了谁会跟你抢遗产！！你怎么就不懂呢——”

还没等大家上去把许艳拉开就听见她惨叫一声。

龚强垂在身侧的手拿着一根长棍，顶端沾着血——他刚刚用长棍敲了许艳的头。

“贱人！算我猪油蒙了心没看见你的真面目，你竟然想要拿老子的钱！”

许倩灵趴在旁边，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转头看过去却看见龚强再一次抬起木棍，“不要！”

但已经迟了。

长棍狠敲在许艳的太阳穴上，毫无意外的，许艳就这样戏剧般地死去。

林应琛看着满地的鲜血，眼睫毛微抖了一下。

“这样就可以了吧？”龚强气喘吁吁丢下木棍走向魏祈，”该坦白的都坦白了。现在游戏可以结束了吧？”

“显然还不可以。因为还有个人没有坦白。”魏祈手肘抵在膝盖上，十指相接，“还有你，龚先生。”

龚强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我都杀了自己的老婆，你们还不满意吗？”

莉莉丝冷声，“我们说的是坦白局，只要动口无需动手。而且不是我们满意不满意的问题，而是系统满不满意的问题。另外提醒一下，龚先生请看清局面了。”

原本弥漫在龚强身上的杀意在这一席话里消散了不少。

龚强回头看了一眼许艳的尸体和失魂落魄的许倩灵，咬紧牙关坐在沙发上，准备了良久才开始说起那些往事。

龚强以前是个外包装公司的经理，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一切都平凡而又简单。

第一任妻子患癌去世，留下了只有三岁的儿子龚兴文和龚强。在旁人的介绍他下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许艳和他的女儿许倩灵。过不了多久，许艳龚强两人就步入婚姻，而正恰恰成了噩梦的开始。

许艳开始对这个继子感觉到不满，每天除了对他呼来喝去以外还加以打骂，龚强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孩子不乖就应该好好“教训”。

直到有一天，在龚强回到家的时候许艳一脸惊慌地告诉他，龚兴文不见了。

“毕竟那也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当时立刻就去找了。警察局也好，寻人启事也好，我们都做了，但还是找不到那个孩子。”

“谁能想到，是许艳那个贱人把我儿子给杀了！我就知道她——”龚强啐了一口凶狠地骂着，和刚开始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应琛嫌恶地挪开目光，眼角余光捕捉到魏祈嘴角的笑，顿时愣了一下。

“不许你骂我妈妈！许倩灵猝不及防地抓起散落四处地餐刀冲向龚强，“你才是最大的坏人！坏人！”

龚强留了一个心眼，狠抓住许倩灵的头发往后拉，夺过她的刀刃，“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养你那么久，你就这样对我吗？”

许倩灵眼睛早已哭肿，看上去和小玛莲竟然有几分神似。

许倩灵忽然笑开，“你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哥哥的尸体吗？因为他被吃掉了。爸爸，你还记得哥哥失踪的三天后那些好吃的肉汤吗？”

“那就是哥哥啊！”许倩灵笑的愈发大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最大的坏人不是我也不是妈妈，是你啊，爸爸！”

“少胡说八道了！你也给我去死！”餐刀带着尖锐的光就要刺入许倩灵的脖子里。

下一刻刀子却刺空了——林应琛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木棍狠敲龚强的手，趁他吃痛把小女孩夺了过来。

“你们也要和我作对吗？”龚强狰狞地笑着，看上去像个精神失常的患者。

林应琛把许倩灵放到一边，掂了掂手上的木棍，“试试？”

原本稳如泰山的魏祈此时却站起来了，手持魏希，挡在林应琛面前，和那个下雨的傍晚一样庇护着林应琛，“试试？”

龚强退后了两步，这和他最初的设想不一样。

现在先忍忍，等结束了……龚强看向低垂着头的许倩灵——看自己不弄死她。

“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就先不计较了。我承认我有罪，因为我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导致了孩子的惨死。”龚强说道。

林应琛看到许倩灵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泪水疯狂涌出眼眶，嘴里喃喃，“就这样子吗……就这样吗……”

林应琛心头一沉，感觉事情好像远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龚强迫不及待道。

魏祈点点头，“我刚刚去看了那棵杜松子树，出口就在那里。只要走到那里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外面的石雨……”龚强看着魏祈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你已经坦白了，系统就不会为难你，出去石雨也不会砸伤你。”魏祈从怀里掏出烟盒，意识到这里不能抽烟便咬了咬烟嘴重新放回去。

龚强走到门边，伸出手试了一下——石雨果然没有砸伤他。

许倩灵重新站起来，扯了扯林应琛的衣角，“大哥哥——”

“我妈妈是为了救我，她对我来说是个好妈妈。”

一道惊雷劈过天际，大家都被龚强吸引，只有林应琛听见许倩灵最后说了什么。

林应琛瞳孔一缩，手一伸想要拦下许倩灵可是太迟了。许倩灵像鬼魅一样奋不顾身地奔向沉浸在喜悦的龚强。

“拦下她！”林应琛第一次失态大喊，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许倩灵带着龚强跌入雨幕，“一起死吧。”

龚强看着跌在自己身边的许倩灵，“你疯了吗！我都坦白罪行了，就这点石头杀的了我……”

许倩灵缓缓抬头，苍白的脸带着甜甜的笑，宛若鬼片里面的女鬼，“你真的都坦白了吗，爸爸？”

龚强脸色大变，想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加大的雨势给盖住，惨叫声划破天际。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终于停下，离小屋不远处是一片模糊血肉，那是许倩灵和龚强。

“他们不是都坦白罪行了吗？为什么石雨还会攻击他们？”谢栗不忍心再看，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龚强没有完全坦白。”林应琛漠然，“他最大的罪行不是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而是奸污罪。”

眼前似乎又浮现许倩灵最后解脱的样子，林应琛闭上眼，“许艳确实是一个贪财的人，但为了贪财杀人她还没那个胆子。”

谢栗想到许艳开局的表现，赞同地点点头。

“可笑的是，她是为了救人而杀人。她的女儿被龚强长期强奸，但是她只能对此选择无视，因为她觉得自己离开龚强就活不下去。但是她又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这样被侮辱。”

“所以她选择先杀了继子，再来有计划地杀了龚强。这样不仅能让女儿不再被侵犯，也能有条件活着。”

“可是琛哥，你怎么知道这些……”谢栗讶异。

“许倩灵刚刚和我说的。”

在奔向龚强的那一刻，许倩灵轻轻说道，“爸爸侵犯我，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做。大哥哥不是在餐桌底下看见了吗？”

诚然，林应琛在餐桌底下不仅捡到了手指的关节，还看见了龚强的脚在轻触许倩灵的小腿。

“可是因果循环太可笑。我连补救的资格都没有。”

林应琛捂住双眼，内心泛起未知的情绪，他竟然有难得的手足无措之感。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东西，阁楼窗台的痕迹——那是杰斯矮矮小小身子不断攀上窗子只为看一看外面留下的证据；铁箱里杰斯的尸体——如果自己没有怀着所谓的正义感来寻求真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还有许倩灵无力绝望的眼神。

脑袋一沉。

有东西盖在自己的脑袋上——是魏祈的斗篷。随即一只大手按住林应琛的后脑勺，“不是你的错。”

林应琛拉下斗篷，发丝微乱，朝魏祈伸手。

魏祈看了他一眼，把裤兜的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他的掌心。

林应琛看都没看拿出一条香烟，含在嘴里，手挡住森林里雨后微凉的风，“咔嚓”火光一闪，香烟味爆开在空气。

正打算吸第二口烟就被人从指尖抽走。

魏祈把看了一眼烟嘴，那上面有两个小小的齿印——林应琛拿了自己刚刚咬过的那一只烟。

林应琛也发现了，他揉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

魏祈挑眉，慢慢把烟放回嘴里，顺带塞了一颗好不容易找到的糖，含糊，“小孩就该吃糖。”

说完就往杜松子树走去，谢栗在他后面叽叽喳喳，“祈哥，那个坦白局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没听过啊？”

“没听过正常，因为那是我瞎扯忽悠人的。”魏祈吐出一口烟，在烟雾里看不见他眼睛里的光。

“那为什么刚才龚强伸手的时候没被砸伤？”

“因为系统他有时候也喜欢忽悠人。”魏祈沉默一会，嗤笑道。

林应琛抬起头看着狭小的一片蓝天若有所思，最后追上了魏祈他们的脚步。

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笑声，但转瞬即逝——

“人类，好好玩。”

第19章童话7

乌云终于在石雨停止时一点一点散开，露出琥珀色的碧空，从森林深处拂过的微风让人心神安定。

谢栗站在杜松子树下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出口，抬眼看向站在林应琛身边的魏祈，“祈哥，你不是说有出去的洞口吗？”

“那个也是忽悠人的。”魏祈像是没意识到这个消息对谢栗的打击之大。

“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警告二次！警告二次！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六小时!请部分玩家积极对待！”

魏祈终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看着林应琛：“你来？”

林应琛没有理他，扫视了一圈众人，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过《格林童话》？”

莉莉丝和谢栗点头，司止从魏祈那里抢了一根烟，“我倒是没有。童星出身，小时候都是跟通告走，没时间看。”

谢栗：“说起来我们应该都是看司止哥长大的。”

林应琛急忙打住话题，接着说，“《格林童话》里有一个故事叫做“杜松子树”，讲的是一个小男孩惨遭继母虐待死后展开报复的故事。系统一开始就给我们提示“格林童话”，但当时条件有限我也没想出来。”

“直到我看见了这棵树和那只布谷鸟。”林应琛上前敲了敲树干，“周围的树木高度都达到十几米高，唯独这棵树却只有三米左右。于是我仔细观察了这棵树，发现了它确实和其他树不同。”

说完他顿了一下，“在魏祈的提示下，我发现了这棵树就是杜松子。但真正让我上心的是那只布谷鸟。福德先生的……爱人曾在日记里说过，这只鸟出现在这里很神奇。于是我又利用司先生行李箱的《鸟类图鉴》确定那只鸟就是人们口中的布谷鸟。”

“可是布谷鸟是在亚热带气候生存的鸟类，跑到亚寒带气候地区根本不可能。系统出错的概率极小，唯一的可能是这只鸟是系统故意而为之。在‘杜松子树’的故事里那个被害死的小男孩死后化成了鸟，这三个信息便让我猜想副本会不会与这个故事有关。”

谢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对林应琛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都没想到……”

背后的司止赞赏地看着林应琛，看了一眼把手搭在林应琛肩上的魏祈，暗叹扼腕。

“虽然大概知道情况了，但我们现在要怎么出去？”莉莉丝看着半空虚浮的倒计时有些焦心。

“去完成系统给我们的任务。”林应琛拍开魏祈的手，“站好。”

“按照原著的描写，杰斯的尸体就在餐桌底下。”林应琛对莉莉丝说道，“现在我们只要去餐桌那里副本应该就结束了。”

众人点头，即刻前往目的地。

林应琛和魏祈走到最后，离众人有一段距离。

林应琛忽然停下，他的脚边是许倩灵和龚强灵魂的具体化。

魏祈上前一步直接踩碎代表龚强的黑色晶体，细长的手指捻起另一块灰色的，放在白色的手帕里递给林应琛，“去吧。”

林应琛接过便向后转，几步走到杜松子树下，俯身将灰色晶体埋进那个小玛莲挖的洞，看了几秒而后起身离开。

“坦白局都是假的，你费这么多的心力只是为了开心吗？”林应琛追上前面的魏祈。

“如果我说是呢？”魏祈扬起一抹痞笑，“毕竟在你眼里我不是就是那种做事不经大脑，四肢发达，什么都不上心的人吗？”

林应琛鼓了一下右腮帮子，“看来你自我定位很清楚。”

“过奖。”

“但你不是。认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是我主观臆想，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是更清楚吗？”林应琛一个转身站在魏祈面前，抬头看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魏祈，“你把自己放到一个怎么样的角色呢，魏祈？”

“也没什么角色，第一名玩家这种之类的吧——”

“难道不是审判者吗？”林应琛难得没有风度地插嘴，“设下坦白局这个陷阱，把龚强许艳逼入困境让他们坦白自己的罪行，这些不是你做的吗？”

魏祈嘴边没了笑意，就静静看着林应琛，良久才说话，“我从来就没有想去做这个审判者。相反我很讨厌这种说法——自以为手持正义便能制裁所有人的审判者。”

“祈哥琛哥！！尸体真的在餐桌下！你们快点过来！”小屋的窗户探出谢栗的头。

林应琛转过头却被魏祈遮住眼睛，下一秒魏祈和他擦肩而过，眼睑上的温度也散去，“我确实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不是自以为是的人。我相信的是因果循环。”

“你果然还是个小孩。”

林应琛站在原地一会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见杜松子树下站着三个若隐若现的影子——许倩灵抿着嘴朝他挥挥手，小杰斯和小玛莲牵着她微笑看着自己。

鬼使神差地，林应琛想到了小杰斯昨天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

“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走向餐桌，脑海里一片混乱，仅剩且唯一清晰地念头是——或许自己真的误会魏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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