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疯一样王晶晶,就跟大半年前在市局大队里的光景重现一样,让全一峰头疼不已。
“那天被炸死的应该是他!是他!”王晶晶甩开手臂上全一峰并没有太用力的钳制,尖叫的破音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你是什么意思?”全一峰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敏锐地觉察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儿,“为什么应该是我?”
“那辆明明是你的车!你的车!就应该是你去送死!”王晶晶死死地盯着全一峰,眼光似是要插穿他的双目。
“你那天怎么会看到我的车?”全一峰没有理会那眼神里□□裸的挑衅,继续死死地抓着重点不放。
对啊,今年的四月一号,那天王晶晶被绑架了,而他休假。凌队自己的车恰好入厂检修,情急之下便开走了他停在队里的车。王晶晶是他在追踪定位器信号的路上碰到的,在遇上之前,王晶晶项链里的信号断了一段时间。他记得他是在信号刚恢复不久便遇上了她。信号为什么会中断?又是如何恢复的?对了,王晶晶的项链是什么时候弄丢的?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深究下去?
全一峰瞪大了双眼。
“我何止看到了你的车!我还把我亲爱的爸爸送的跟踪器偷偷扔回了绑匪的车里!”王晶晶把“爸爸”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他们那车里有跟踪器探测仪,只要我把定位器开启,他们很快就能发现!”
所以,全一峰这个眼中钉既然跟着来了,就正好顺手给绑匪送上一份大礼!
震惊,简直是超乎所有想象力的震惊。这么个小姑娘,自己看着长大的,不对,几乎可以说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姑娘,究竟是对自己有着怎样深刻的恶意,才能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
那可是人命啊!
全一峰几乎陷入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出离的情绪之中,浑身不得动弹。
王晶晶却是一刻不停地转向了父亲王洪庆,继续她的嘶吼:“这些都是你重金聘请的专家们教会我的,没想到差点让你的野种丢掉性命吧?!”
“啪——!”一记仿佛响彻整座别墅的耳光响起,全一峰盯着王洪庆通红的手掌,自己的手掌也隐隐作痛起来。他知道,这一巴掌是替他扇的。
“你!还有你!知道他是谁吗?!”王洪庆气极反笑,说话声音不住地颤抖,他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妻子,继而指向全一峰,对神色各异的两人说:“他,他是你爸爸的救命恩人的儿子!是我们千辛万苦保护下来的唯一后人!”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永远像个隐形人一样的琼婶,脸色突然一白,声音从两片干枯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来,几欲原地瘫倒。
“什,什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王晶晶来不及收住自己的怒气,倒是被母亲的反应给震惊了。
王洪庆正面朝向女儿,稍许平复了刚刚的激动而更加严肃地说道:“他的父亲,赫连峰,曾经的临舟市局刑警大队副队长,一个为了正义而牺牲的好警察,一个将你爸从魔鬼手中解救出来的大恩人,一个誓死跟犯罪分子斗争到底的却被诬陷被灭门、死后还要遭受不公待遇的英雄!”
然而表面的冷静维持短短数秒已经是极限,王洪庆终究是越说越气:“你,你,你!你说他的儿子是野种?!还想害死他!!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
气急攻心的王洪庆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完整说出口,便大气直喘起来。
琼婶随着王洪庆的喘气声颓然地跌坐到了地上,厚厚的地毯让她的坠落悄无声息。
多少年了,儿子的被拐和遇害,在这对原本恩爱的夫妻之间,硬生生地撕裂出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痕。晶晶的诞生,是他们这对心照不宣的伴侣对婚姻最后的拯救。而这场苟延残喘的拯救,此刻算是彻底的宣告了失败。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比她更了解人贩子是怎样摧毁一个美满家庭的了。如果说不幸的遭遇使她对社会对人性充满了失望甚至变得冷漠,像赫连峰那样全心全意冲在追捕人贩第一线的警察,至少是她心灵上曾经得到过的唯一慰藉。即使在她跟丈夫渐行渐远的日子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内心也是坚信赫连峰的青白的。
“不关我的事,”她躲在只有自己的角落里,像是自辩,又更像是自欺,“不关我的事,你们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一场酝酿了三十年的台风,登陆之日摧枯拉朽,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卷入风暴中心,天旋地转。
如果在场的还有谁能保持冷静克制,那也只能是季廉这个还处在台风边缘外的人了。他在王洪庆父女对峙的当口,赶紧把档案装进盒子,并把盒子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虽然时机不太对,但他觉得自己此刻有必要代替全一峰把事情给问清楚:“庆叔,您刚才说,这份档案跟晶晶的绑架有关?”
王洪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他环视了屋内一圈,震惊迷茫的女儿,失魂落魄的妻子,强行压抑着怒火的全一峰,以及痛心疾首的全贵芳,都把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对。当时绑匪要求的交换条件,就是这份档案。什么350万赎金,是我随口编的。”
过于离奇的事实让全一峰职业病似地回归了理智,他旋即想起上周从卢战老前辈那里得到的信息,额头上不禁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是谁的儿子,你为什么要隐瞒真相这么多年?!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晶晶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地方,突然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地大喊大叫起来。
“对!我们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事到如今,王洪庆自觉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我和你贵芳阿姨,十四年前以为自己杀了人!杀了那个挨千刀的人!他是陷害赫连峰的犯罪团伙成员之一!那个天诛地灭的,让连峰到死都以为他只是被解救的被拐儿童之一!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死了!我们都以为他是被我们推倒碰地上磕死了!”
王晶晶遭受了今天的第二次打击,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整一个灵魂出窍的表情。
“叔!”全一峰及时制止了王洪庆的自残式回忆,“人不是你们杀的,我到钦州亲自查过了,的确不是你们。你们当时只是把他推到在地,最多只是造成了昏迷,当时的验尸报告对死因描述得很清楚,最后动手的另有其人。只要你们肯定自己并没有用重物把他的太阳穴砸得稀巴烂,他的死就跟你们没有直接关系。”
王洪庆看着全一峰,从年轻人嘴里说出的话,简单直白,他却似乎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听明白。他重重地跌坐入宽大的皮革转椅,刚刚义正辞严的大家长,转瞬已是老泪纵横。他弓起背,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连峰,我没用,我对不住你啊……”
想当年,他跟全贵芳两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为了追寻线索查找真相,吃过多少苦头。终于好不容易找到彭大富,却因为一场误会而白白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内心煎熬,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为赫连峰洗脱冤屈的时光!
“洪庆啊,你别自责了,这些事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决定的。”这对生死之交,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但全贵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当着所有关系人的面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们那时候都吓坏了。我们不能去自首,他彭大富死有余辜,凭什么到死都要拉上我们,让一峰失去妈妈,让晶晶失去爸爸。我们不能冒那样的险。”
“赫家三代忠烈,为军为警,最后落了个灭门……”全贵芳转而对儿子说:“那年,我才刚怀上你这混球,你爷爷奶奶和你小姑姑,都还没来得及知道有你,就都没了。我那时候……要不是有你庆叔,他把我藏了起来,我……我们怕那些不要命的狂徒要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全贵芳说着,眼泪在翻红的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又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倔强得一如当年那个决心把这“来路不明”的儿子独自抚养成人的疯丫头。
全一峰还记得,他小时候住的那栋老房子里,长满青苔的石阶、淌着浑水的墙壁、堆满杂物的逼仄走廊,还有夜深人静时挂钟机械的滴答声和昏黄灯光下母亲忙碌依旧的背影。他知道当年偌大的临舟城里,毫无立足之地的年轻人是怎样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的。
他伸出手臂揽住母亲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前。母亲的肩膀比他印象中的要瘦小一些。五十有二的人了,岁月把那个初出茅庐上天入地的大姑娘,一下子就熬成了这个精通世故仍隐忍顽强的小大妈。
他环顾了书房一周。
他不知道眼前这场家庭闹剧,或者说悲剧,究竟要如何收尾,但他清楚自己此刻有着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
“妈,庆叔,我现在有一件事情非常着急要去求证,我……”他拍拍母亲的肩膀,但在这种时候留下个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的话实在难以启齿。
王洪庆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反而语气坚定地对他说:“去吧,我们相信你,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做得更好。”
第106章旧案
话说半个月前全一峰率领一众亲兵猛将围绕着兴吴医疗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后,甩手请了个病假开溜,不但把多到惨绝人寰的后续工作都扔给了菲姐和季局,也算是把自己一飞冲天的加官进爵之路给亲手关上了闸门,彻底践行了视仕途如粪土的人生信条。
不过他是真的有事儿才走开的,并非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没有游山玩水泡温泉。跑钦州私下里找当年彭大富的尸检报告只是其中的一环,除此以外,他还干了很多别的。例如,跑经侦大队队长家跟卢战老前辈结了个忘年交。
他是在得到母亲的坦白后的第二天独自去找的卢战,那时候王洪庆还在外地,不知道在谈着多少个亿的生意。
老前辈对他的表明身份既早有预感,又激动不已。说到感慨之处,连拿着茶盏的手都不由轻颤起来。
“其实早在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熟悉感。那次我是回局里办点手续。自从调走之后,我是一直不太愿意回去的,其中的缘故我一会儿再跟你细说。可能你都没啥印象了,那天春子也在,你不知道在忙啥,春子给我指了指你,你还向我们这边远远打了个招呼的。春子平时在家里有时候会说起局里的事情,他夸过你好几回,所以我对你有印象。”
“我记得,我记得。”虽然没有季靖那种天妒人忌的记忆力,但作为职业素养之一,全一峰对于所见过的人物的记忆还是可以的,“我之前在局里一共跟卢叔您见过两次。”
“嘿,你还记得,这记性跟老赫有得比的。”卢战看向全一峰的眼神里是后生可畏的欣慰,“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没想到还在市局里见到了你母亲。那天也是巧了。那天春子要临时出一趟差,我们免得他往家里来回跑,他妈妈帮忙把行李收拾好就让我给他送局里去。嫂子,就是你母亲贵芳,竟然也刚好到了局里来。她应该是认不出我了,转眼都三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大概是队里组织旅游的那次,老赫领队她导游,我们那时候旅游刚过半,大伙儿就‘嫂子’、‘嫂子’地叫起来了。”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巧了。”全一峰心里明白,那次可是全太后有史以来第一次到他的工作单位去。那时他师傅凌队突然殉职,当妈的终是心疼孩子的,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在刚下了长途航班就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虽然我没干刑警这么多年了,但那怎么说来着,好奇心,还是说刨根问底的习惯,还保留些。回家之后,我通过一些老朋友的关系,查到了嫂子过往这二三十年的一些经历。然后再自个儿琢磨一下,心理基本就有答案了。”
卢战放下茶盏,手掌在自己不灵光的那条大腿上摸了摸,“说起老赫……我心里最多的就是不甘心。但是一想到你母亲,我却是愧疚更多些。我之前一直没想过老赫家还能有后,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么多年,她带着你独自一个人打拼,一定过得很不容易。贵芳她太了不起了,果然是老赫看中的女人。唉,而我,我竟然除了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的光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卢叔,您别自责。您看,我这不就来找您帮忙了吗?”
旧案重提,对于每个亲历其中的当事人而言可能都有着不同的含义。但无论是母亲、庆叔还是卢前辈,全一峰都可以感受到他们言语间透露出的沉重的无力感。
“那要从整整三十年前说起了。那时候,我跟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但在队里只能算是个资历中等的侦查员。老赫是副队,比我还小两岁,他能力强人缘好,大伙儿都挺服他的。那年我跟着老赫破了件大案,还蛮轰动的,解救了一大批被拐卖的小孩,主犯也抓了。
“说起这个主犯,我印象很深。他叫吴强,个儿挺高,主要是壮实,相貌也凶狠。他这人挺……怎么说呢,命挺大,但终究天网恢恢。当年对他实施抓捕的时候,大队跟好几个支队的队员都荷枪实弹地出动了,那帮不要命的孙子,竟然还有枪,我们在他们的窝点附近火拼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最后以吴强头部中弹告终。但最神奇的是,那家伙竟然没死。
“后来听说,他中的子弹是经过了反弹的子弹,不是直接开枪打进脑壳的,是一个什么‘腔’的作用,才救了他一条狗命,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活了过来。而且更可惜的是,那次让另外一个主犯,吴强的侄子,一个叫吴定保的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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